女人的人生，生子與否帶來截然不同的結果，『小孩』的威力，足以讓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輕易地就煙消雲散。《無子人生》/酒井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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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段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留在我腦海裡好多年的記憶場景，那是在翔還小、還需要餵母奶的時候。
我和翔爸正抱著翔，在百貨公司的哺集乳室，等待前一個使用者出來。
旁邊的沙發上，是一個正在玩手機遊戲的年輕爸爸，說年輕大概也有三十出頭了，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的老婆正打開集乳室的門要出來，手上抱著嬰兒，又必須自己推嬰兒車，車輪卡在狹小的門口過不去，就對他說：「你是不會來幫忙嗎？」
被迫放下手機的老公「嘖」了一聲，就在那很短的時間內，我看見他露出厭惡的表情。
是自己喜愛的遊戲時間被打斷，覺得老婆煩死了連這種事情都無法自己搞定，用到厭惡兩個字並不誇張，這兩個字有極端的排斥、討厭、反感等等的涵義，但是他就是那樣毫不掩飾地寫在臉上，讓我覺得他真的討厭這件事情討厭到極點了。去幫忙的動作也很緩慢，根本就是不甘不願。
他的老婆是個身材高挑的美女，打扮也很時髦，若在平時沒帶孩子的時候（其實就算帶著孩子應該也不受影響），兩人走在路上應該是引人注目的帥哥美女，只是現在，兩個人的表情都是不悅和憤怒。
老婆因為手上的嬰兒而忙不過來，還只顧著自己打電動…就算不說我也好像聽得見老婆的心聲，而老公的心情也是那樣顯而易見，不過推個嬰兒車而已，老婆連這種事情也要叫我…
後來怎麼樣我當然不知道，因為我們趕快就進了集乳室餵奶，但是我偶爾想起看見別人夫妻相處的那個片段，還是會覺得，我看見的是愛情消逝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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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因為帶小孩造成的忙亂，這對夫妻看起來就是相當契合，打扮都很好看，是那種乍看輕鬆，實際上家裡沒有幾個錢，沒辦法輕易穿在身上的名牌衣服。孩子的推車也是好幾萬的歐美品牌（有孩子之後我也突然看得懂這類的「名車」了），雖然沒有看見但也可以想像，他們的嬰兒一定是非常可愛，畢竟爸媽都是帥哥美女…但是所謂的幸福，並不是這些外在可見的東西。
雖然拿別人來肯定自己不是件值得誇耀的事情，但當時我確實閃過那樣的念頭，和他們之間壓抑著對彼此的不滿，隨時就要爆炸的氣氛相比，身邊是雖然也沒有表情，只是不得不帶悶著家裡好幾天的太太出門走走的翔爸，會陪著我進集乳室，也會隨時等著接手抱過孩子，有這樣另一半的我，已經比那對夫妻不知道幸福多少。
那個爸爸臉上的表情也讓我感到可怕，對自己的太太和孩子，竟然已經是到了厭惡這樣的層級，但是我確實有那樣的感覺，然後不由得感嘆，如果他們沒有孩子，會不會一起逛街、看電影，一同休閒娛樂，還是會有著快樂的婚姻。
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生養孩子，當然也很少人會說自己適合，畢竟生養孩子責任重大、任務繁瑣，知道的越是具體，越沒有人敢說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覺得，在這個時代，大家對於孩子對婚姻帶來的衝擊還是談的太少，女人成為母親之後，真實的樣貌還是被母愛萬能的神話給掩蓋過去，所以還是有很多人，特別是男人，只是想著自己結婚也要有孩子，卻對自己成為爸爸要和太太分工合作的這件事情，不只是沒有心理準備，還可以說覺得那「根本不干他的事」。
我曾經在喜宴上看見新郎說自己的愛情故事，主婚人說是「一見鍾情」，新郎自己也大方坦承：「因為我一看到她，我就覺得這女孩子不一樣，看起來就是會『很顧家』的樣子。」
我那時想，這麼明白的說出自己就是要找賢妻良母，太太聽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感受到戀愛的甜蜜，但現在有孩子之後再想，一開始就指定自己要找「會顧家、會帶小孩」的女人當太太的男人，就好像開宗明義說自己是保守派一樣，可以找到同樣支持保守價值的女性，這樣的組合，好像還好過說自己喜歡有主見而且能一同成長的女人，然後婚後特別是有小孩之後，卻暗地裡期待，甚至是明擺著指責她「為什麼當不成賢妻良母」的假自由派的人來的好。
有很多男人其實是表面上宣稱自己男女平等的，而且也可能受到有自己想法、不因為性別而自我設限的女性吸引，但是他們心裡卻依舊相信一個不真實的神話，就是母愛萬能、女性成為母親之後的賀爾蒙，會讓她們全心都轉移到孩子身上，如果原本就顯得能幹，就更有可能做到一個能幹、小孩的事情可以一把抓、簡單來說就是「不會打擾他們原本生活」的母親。
但女人的能幹未必喜歡發揮在這種事情上面，真正追求自由平等的女性，就算想要孩子，也期盼和另一半共同參與孩子有關的事務，只想維持自己原本嗜好、希望自己的作息和生活都不受干擾的男人很讓人失望，然後他們自己卻也在那裡失望—發現原來不是每個女人，都是所謂的「理想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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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內心的期盼，是當家裡那個不用長大的孩子
其實理想的母親有許多都是社會的建構，我在《成為母親之後》曾經稱呼這樣的形象叫「母親神」，就是一種不會累、不會倒下、不會對孩子（和老公）露出不耐、永遠只要孩子開心自己就幸福快樂的母親神。
這種女神是孩子和不願長大的成人的內心憧憬的投射，他們期盼在現實中有一個類似這樣的保護者，保護著他們的天真和浪漫永遠不必消逝，然後到最後，這個母親神老了，還會像過年或母親節的廣告那樣，被守護到大的孩子還是不用回報，只需要目送她蒼老（但無悔）的背影。
而這樣的母親神並不存在，卻被眾人所相信，無論男女許多人心裡都有這樣的期待和認定—母親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女人可能敏感的察覺自己做不到，不管是生孩子之前或之後，有人因此選擇不生，有人生了才發現這種形象如此壓迫，一時也不知道如何逃離。
但麻煩的是那些對此深信不疑的男人，不管他選擇或認為自己愛上的是怎麼樣的女性，在有了孩子之後他對對方的期盼就是「做到母親應有的樣子」，然後他感到失望、甚至是憤怒，覺得自己的另一半「怎麼會這個樣子」。
他心裡想的理想的女人是會在產後自動變成那個母親神，而且不只是守護孩子，還守護著他，維護他過原本的生活，所以一但對方要求他也投入、他也改變，他就覺得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卻沒想過自己一開始對「女人成為母親」的想像就是錯誤的。
男人和女人都會在有孩子之後，感覺到愛情的消逝，女人是對宣稱愛著自己的男人，卻對自己的存在和需求都視若無睹，只想顧著他原本的興趣而強烈感到失望，而有些男人則是沒有辦法破除自己對「母性」的幻想，以為女人一但有了孩子，就會有母性，就會像自己的母親對待自己那樣，一併把自己納入她守護整個家庭的羽翼，母親或許會管會叨唸，但是不會對自己有真實的怨恨，所以他對另一半的態度才會驟然地變成像是叛逆期的少年，毫不掩飾厭煩、嫌惡、一副妳為什麼要管我的樣子。
男人覺得女人不愛自己，覺得女人成為母親之後愛情就變了，其實只是女人不用他們想要的方式來愛他們，那種方式比起男女之間的愛，還更像是母親愛著自己任性的孩子。
而女人的愛往往在這時轉變成恨，恨愛情的消逝，恨自己識人不明，一個說愛自己的人怎麼忍心看自己陷入困境，還嫌自己為什麼不能搞定要「一直來煩他」。「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小孩耶！」但男人的想法是「但是只有妳是他的母親。」
所以他一旦認為母親就應該一手攬下全部的職責，他就不覺得自己是爸爸，但小孩的事情都交給老婆會有什麼原則上的衝突。
兩個人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失望和厭煩，就是愛情消逝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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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心中理想的愛情，更有可能迴避責任
而與其說是每一段愛情都會因此消逝，不如說建立在對對方、或者對母性不真實的想像上的那種愛情，會在這時候露出「我們其實是愛上了自己內心的幻象」的真相而已。
而真正的愛情是愛一個人就把對方當作一個「人」，是人就會有自己的個性和自己的需要，所謂的愛著對方，就是在對方有需要時，看見自己的責任。
所以反而愛情和責任並不是相衝突的詞，就算有些人會因為「覺得彼此是不是只剩下責任…」而懷疑失去甜蜜的關係是否還存在愛情，但是沒有人在為彼此負起責任的時候，就算再多的甜蜜也只是享樂，更不要提什麼真正的愛情了。
在我看來，那個太太在一手顧嬰兒一手推推車的時候，明明看見卻還是不覺得自己「有責任」要做些什麼、覺得厭煩了太太向自己求助的丈夫，就是在對方的需求中看不見自己的責任。
那個片段說出的是一段關係的真相，愛情如果不是已經消逝，就是原本就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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