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對張愛玲沒有特別的偏愛，雖然確實覺得她非常厲害，看她的小說跟短文也會停不下來，但一直都不能說是個張迷，很奇怪，總之是引不起我的蒐藏欲。
但我手上還是有幾本作品，最喜歡當然是傾城之戀，雖然感覺到一些針鋒相對的地方有些刻意，但對於白流蘇那種奮力一搏掙扎求生的感覺，印象一直都滿深刻的。
然後我看了《小團圓》，傳說中的張迷必看的自傳。
一開始有點困難，因為確實結構比較散亂，算是把她身邊的全部介紹了一遍，對於沒有深入研究她身世的讀者來講可能辛苦。
後來好一些，但整本看完我也只能說收穫普通，至少沒有看張愛玲呈現或分析其它人的故事時那樣令人感到字字辛辣，好像把每個人的心裡都揭穿了。
相較之下《小團圓》是她自己的故事，我只能說本來揮著的大刀下手就輕了，張愛玲很少剖析九莉對邵之雍的情感，批評他的地方倒是有。只是說不管怎樣都是淡淡的，談九莉追著邵之雍四處去，說她對別的女性沒有一絲一毫嫉妒，說她跟邵之雍在一起對他沒有一點好奇，「他只是一尊小神像」。
我覺得很明顯跟張愛玲寫其它人的故事相較，感情的激烈程度很低，也或許是隔了這麼久回顧方式的自傳，感情在回顧的時候當然已經過了。好像也不好呈現出怎麼樣的癡情，但那明明就是癡情，被淡化成一種當事人也不懂的執著了。
我想每個人寫自己的故事都多少有點這樣，在一旁看別人時可以分析，說人家可能是欠缺哪一塊才追尋哪一塊，當中的利益糾纏都可以下狠手去寫。
寫自己就不行了，好像隔著一層霧，好像該寫的都有寫，文字卻不能盡訴那樣的複雜，所以就自然手下留情了。
自己總是顯得比別人複雜對吧？尤其是男女感情，很少人真心認為自己也是俗套。
看完了只覺得一個才女不見得在感情上聰明，或者我們把算計當聰明也是一種狹隘，但總之才女不見得把才華拿來分析自己的感情，她對邵之雍好像就是那樣，愛了就是愛了，然後就四處追了去。把邵之雍寫的那樣世俗，那樣地不了解她，這好像也是一種精神勝利，當自己所愛的人沒有給自己適當的回應，傻一點的方式就是明顯地罵他，聰明一點的方式就是隱諱地罵他，總之都是一樣的，對方不愛我，或不以我要的方式愛我，唯美一點的我們就是輕輕的嘆息，說這人沒有足夠聰明。
話說成這樣好像我把這件事情看的很貶抑，完全沒有，我是說我自己也是這樣的，我覺得都是這樣的。只是說因為張愛玲在寫作其它人的故事時展現出非常的尖銳跟聰明，在這裡的隱諱跟無奈就顯得特別明顯。
人對自己的事情太聰明可能也有點痛苦，如果還要去分析自己的話。
我覺得看完《小團圓》已經覺得很佩服的一點是，她非常誠實地記錄這整個過程。很多事情，包括她後來其它的男女關係，還有跟她母親姑姑每次見面時那種緊張的關係。我覺得一個人在寫到關於自己時，能「誠實」就是最難的美德了。
總是會對自己好一點，不會說自己變態、汲汲營營、小頭銳面或薄情寡義，很多人寫起東西來避重就輕，批評別人容易，說自己總是美好。
所以我覺得她做到這種程度的誠實已經很厲害了，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細節都寫出來，一個已經被捧得這麼高的才女作家能夠在文章裡，誠實地呈現自己不諳世事的那一部份，好像對照起她的小說短文突然顯得很不世故，好像養在深閨顧影自憐，我對她願意在文字中呈現自己這樣的部分，肅然起敬。
很多人寫別人時世故，所以絕不在文字裡洩漏自己「並不是什麼都懂」的這件事情，張愛玲讓我們看見她的矛盾，我很喜歡這種誠實。
而且這本書也可以澄清一些事情，在看這本之前我剛好翻完一本人家追尋著張愛玲所寫的類傳記，還有一本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另一本傳記，（這裡就不說是哪兩本了），馬上顯得那兩本別人做的傳記非常矯情。
不是說寫得不好或者是刻意矯情，只是和張愛玲本人的自述一對照起來，顯得那兩本有一點一相情願地在說明張愛玲，說她戀父情結，把她在大宅子裡的生活跟父親的對抗寫的像一段青春少女的苦戀，另一本又寫成戀母，說她怎麼不願意母親離開。
那樣的解釋是後天加上去的，我想在當事者沒這麼說的時候旁邊的人這樣揣測，說「當時的愛玲非常的快樂」或者「非常的痛苦」，都是旁人添加的想像，她自己的父女跟母女關係，在她這本自傳當中呈現出來，顯然不是別人想的那個樣子。
我想《小團圓》這麼晚出也給了這些傳記作家很多的空間，在她自己說話之前大家盡情揮灑，畢竟一個才女的成長背景跟感情生活都很值得加油添醋，我也不是說這兩本傳記就不好，只是《小團圓》 一出，那些都顯然只是旁人擅自的夢而已。
廢話真多，因為第一次寫到張愛玲相關的，很多想法都想一起寫。
跟其它作品比起來《小團圓》絕對不是特別精彩，但是裡面的張愛玲卻顯得很親近，沒有在其它小說或散文中看到的那樣，讓人覺得聰明地不敢直視。
這樣說會不會很奇怪？至少我會不敢直視，如果是我，面對著一個如此聰明的才女。看過她其它犀利的作品，我總覺得如果是我面對她，是一定要低頭的，能躲起來最好，她的觀察力一定可以一眼看穿我這種凡夫俗子。
《小團圓》裡的張愛玲就不會囉，我還滿想親近這樣的女生，跟她一起在她寫作的房間裡待上一下午，聽她慢慢地說話。
不過身邊的朋友若喜歡上邵之雍這種人，我可能會忍不住想要埋怨吧。
九莉你的聰明都用到哪裡去了！！！大概是這種感覺。
留言列表
